发布时间:2007-12-24 11:4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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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70年冬日的一个清晨,空气中弥散着层层薄雾,略显阴冷。诸暨江藻镇湖山村,在一天的劳作之后,村民们还沉静在甜美的梦乡。 和往常一样,陈洪才早早地起了身,收拾货郎担,准备上路。那天,陈洪才的担子显得特别的沉,满满的,都是上好的鸡毛、鸭毛,还有些许猪鬃。“钱大哥,我打算回家了。”陈洪才收拾妥当,和多年的老东家钱定章告别。 “小兄弟,路上走好,记得要常回来看看啊。”路上,老东家的话始终在耳际,想到了往日的情谊,陈洪才胸中一热,脚下不禁打了个趔趄——这石子路,怎么这么滑溜。陈洪才明白,自己毕生都不会忘记这个地方:“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!” 沉重的货郎担 回乡之后,陈洪才并没有马上放下手中的拨浪鼓,先后去过衢州、遂昌,也到过江西的不少地方。遗憾的是,自那次分别之后,他一直都没有去过诸暨。 只有陈洪才自己明白,湖山村无时无刻不在心中。那里是他第一次鸡毛换糖的地方,从毛头小子到经验老到的换糖人,夹杂着许多的成长故事,酸、甜、苦、辣,百味尽尝。更直接地说,他生意的第一桶金正是从这里掘来的。“其实,还有一层更深的东西在里边,诸暨是我十多年的鸡毛换糖路上,走过的最辛苦的地方。”陈洪才解释说,“虽然义乌和诸暨很近,但是我每天挑的担子却比在江西的时候要重几十斤,肩膀经常会磨破皮。” 不因别的,就单因为诸暨人特喜欢碗!“如果你要向诸暨人换鸡毛什么的,那是非得用碗不可的,其他的东西,他们是一概不要的,而诸暨的鸡毛在我们圈子里名声很好,‘三把毛’又长又密,是做鸡毛掸子的好料子,能卖个好价钱。”做生意,总得投其所好。东阳有瓷窑,去诸暨之前,陈洪才都要先赶去买些碗。 “多了挑不动,一般我都会挑70公斤左右,这瓷碗不仅沉,而且特别脆、很容易坏,稍微一个磕碰,碗就缺个口子,摔一跤的话,那就完蛋了,没了碗,鸡毛的生意也不用做了。”从直埠下车到江藻村,只有区区15里的地,可陈洪才得折腾近3个小时。他每天都得挑着沉沉的担子出门,轻起轻放,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担子里装着的瓷碗。 岁月可以冲淡很多东西,可是,有些记忆却在沉淀之后,越发地明晰。阔别了近40年的诸暨湖山村,陈洪才有着太多的记忆。 “我今年64岁了,是回去看看老朋友、老东家的时候了。” 难见鸡鸭身影 从义乌到诸暨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。 老人上车之后,没有太多的话语,只是静静地坐着,间或翻着零碎的报纸。下了高速,很快便到了诸暨县城。渐渐地,车行的路越来越窄,开始有些颠簸,提示着我们,已经到乡下了。陈洪才打开车窗,沿途的村落,依稀相识而又似是而非。 “到了!”老人记忆的神经瞬间震颤,“往里边去,就是这里了,这里就是我当年住过的湖山村了。” 外乡的普通话,村里的人不大听得懂,虽然近四十年过去了,陈洪才却依然听得懂本地的土话。“是吗?老东家走了!”当得知当年的老东家去世的消息,陈洪才有些怅然若失。在热心村民的帮助下,我们来到了老东家钱定章的大儿子钱东升的宅子,门锁着,他也没在家。热心的村民说,没事,等着,找人叫去。 陈洪才领着我们在村里转悠着,每到一处,他都会兴奋地诉说曾经的故事。 外乡来客的脚步声,引来了家犬的注意,一只狗叫开,近的远的狗也都开始狂吠起来。俗话说,鸡犬相闻,“奇怪,鸡呢?鸭也没有了?”走了老半天,陈洪才突然发现当年盛产鸡毛的湖山村,居然没有发现一只鸡的身影。“那时候我辛辛苦苦挑着这么沉重的瓷碗,不就是为着换这里的鸡毛来的吗!现在,鸡呢,都跑哪里去了。” 老人百思不得其解。“当年,诸暨湖山村的鸡号称‘仙鸡’,为了发育,这里的公鸡从小就给阉了的,再加上它特有的风土,所以这里的鸡毛特别的鲜艳,卖相特别好,现在怎么就没了呢?” 搁在心里总是别扭,我们禁不住问了村里人。“现在农村也时兴干净,养鸡太脏了,而且又占地方,再说了,你们义乌人不来我们这里鸡毛换糖,我们养鸡的用途又少了一样。”回答风趣而幽默,我们不禁捧腹。 不嫌少、肯吃苦,依稀当年换糖佬 湖山村并不大,来了义乌客人的消息,很快便传开了。热情的村民们从四面八方赶来,聚拢到我们歇脚的晒谷场上。 约莫半个小时,晒谷场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——村民们说,是老东家的大儿子回来了。“大伯,我就是定章的大儿子钱东升啊,快快,上我家坐去……我妈今天还在诸暨城里,我给她打电话了,她老人家开心得很,很快就坐车子赶回来。”东升领着我们,穿过晒谷场转角的一个长弄堂,尽头一个三层院落。 给我们泡好茶,东升急着出去接他妈妈。陈洪才双手拢着茶杯,低头若有所思。“来了!来了!”听到声音,老人的身子微颤,起身之际,茶杯不由得往桌子上重重一顿,些许茶水洒落而出。 “老东家,是你吗!” “快四十年没见了,都有些认不出来了。” “大家都老了。” 东升的妈妈姓储,闺名秀英。也许是太久没见的缘故,储大妈的话语不多。渐渐地,我们相互熟络起来,大妈的话茬子也打开了。“你们年轻人不知道,当年的鸡毛换糖,当真是辛苦啊。”储大妈说,义乌的换糖佬给她最深的印象就是不嫌少,肯吃苦。“每天早上5点钟的时候,我们都还在睡觉,他们就已经起床了,晚上天黑,我们都吃好饭了,他们还没有回家。” 煮茶著书 信笔神游江湖 车子发动了,从小路转到大路,湖山村的灯火也逐步隐去。 路途有些倦怠,我突然想到,文件包里还有我从陈洪才老人那借阅的一本书——《茶楼纪事》,那是一本他自己写的书。借着幽暗的灯光,我翻开了《茶楼纪事》,得悉了老人不少的故事。 上世纪80年代初,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,陈洪才不再背井离乡。凭着鸡毛换糖时积累的家当,陈洪才在当地办起了一家手套厂,继而又开了一家袜子高压定型染色厂,继续着终年的忙碌。直到1990年,他把厂交给女儿,自己则在家里安享晚年。 忙习惯了,一下子清闲下来,陈洪才反倒觉得有些无所事事。一次偶尔的休闲,他突然产生了把自己鸡毛换糖的经历写下来的冲动。很快,五万字的《风火行商录》完成,并在专家的润色修饰下付梓出版。 1998年,陈洪才在老家廿三里开了一家茶楼。座上常客,大多是老一辈的生意人,走南闯北,颇多人情掌故,道者情趣盎然,听者乐不思蜀。在处女作《风火行商录》出版之后,陈洪才写作的信心大受鼓舞,笔耕不辍。开茶馆之际,他总是煮茶于笔墨之间,优游茶客,偶有心得,即刻笔录。2001年的时候,陈洪才把各式杂陈辑编成册,因故事皆出于茶楼,定名为《茶楼纪事》,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。 晚8时20分许,我们到了老人的家门口——廿三里后乐村。老人收拾好随身的东西下车,道别之际,禁不住一声喟叹: “四十年的心愿,今天终于了结了!”